周婧是在周家老宅见到周衍的。
半个小时前，她半躺在床上手背上还插着针的时候，菲佣便捧着家里的电话递给她。当时她发烧烧到三十九度，整个人的脑袋都是晕沉沉的。此刻如果有一面全身镜，她只能从镜中看到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槁枯，跟女鬼没多少差别的死气沉沉的女人。
但她得到的命令是二十分钟后出现在周衍面前，尽管她已经向公司请病假，但没有人在乎她发烧到三十九度是不是需要好好休息，公司要的只是她的绝对服从。
周婧心说那就服从吧！毕竟身为周氏集团总公司的财务总监，她知道自己应该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可当她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从女鬼的形象收拾成一光鲜靓丽的都市高级白领，踩着十二公分的细跟高跟鞋昂首挺胸地冲到公司总部的时候，她得到的通知却是：
周少在三十分钟前带着人赶回老宅处理事情了，而三分钟前对方慌不择路地跑去了医务室。
结果她在老宅看到周衍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后院一间经过改造的无菌病房内，周衍一个人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两米开外的病床。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背脊挺直。一身藏蓝色的意大利纯手工单排三扣西装笔挺漂亮，完美的剪裁烘托出这个人肩宽腰窄，双腿笔直修长。
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大概受过很严重的伤，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然而这个人的五官却非常精致，尤其那一双眼角微微向上勾起的丹凤眼，似乎只要这个人不经意瞥过一眼，就有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艳色。
周婧自小生活在黑道世家，身为周家表小姐，底下人向她孝敬过不少漂亮的小男孩。然而当她看到病床上的这个人，却被这个人咄咄逼人的漂亮逼得将近窒息。刹那间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中世纪欧洲皇室那些面色苍白矜贵冷漠的贵族，大概就是这个人的样子。
这两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话，彼此间似有暗潮在汹涌，表面却一派平和。
不过只是愣神了几秒，周婧就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自己被周衍耍了：她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火急如焚地赶去公司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周衍却抛下她跑回家看漂亮的小情人――凭什么？！
周婧面带薄怒，刚向前一步想要质问周衍怎么当家主的，却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一个人伸手挡住她的去路。对方穿着黑色背心迷彩长裤和军用短靴，腰间别着一把号称“袖珍炮”的9口径的“沙漠之鹰”手枪*，以及一把黑色的式刺刀*。
单从这身精良的装备上看，周婧猜出这人在周衍跟前的地位不低。但还是睥睨对方，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冷冷道：“就凭你也敢拦我？！”
外人就是外人，就算周衍再器重对方，两人的关系也不可能比得上身为周衍妹妹的周婧。
然而对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面无表情地伸手拦着她，毫无退下去的意思。
正当周婧想要发作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恍若一阵风突然而起，当风静下来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前面。
那个人大概是混血，眉目轮廓清晰立体，眼珠是清澈干净的婴儿蓝，皮肤白净得好像白瓷，是典型的欧洲人的体貌特征。然而对方的发色却是毫无杂质的漆黑，如同水墨画中大肆晕染的墨汁，肆意洒脱又悠远绵长。这个人实在非常俊朗，和床上躺着的这个人病态的美感不同，这个人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夺人的气息，令人挪不目光。
周婧不由得怔神。
周衍大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有些差异:“阿天，你怎么过来了？”
最近安东尼的状态似乎很不稳定，阿天几乎寸步不移地守在对方身边。他还以为阿天要带着安东尼回疗养去了。
然而这一声也惊动了床上躺着的人。
沈慕白平躺在病床上，轻轻地侧过头，一双凤目静静地盯着阿天，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眼珠格外的漆黑湿润，却无波亦无澜。
然而阿天却觉得一股寒意由脚底直窜上中枢神经，沈慕白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更像一条毒舌盯着自己的猎物。
“安东尼没死吧？”沈慕白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为喉咙干涸显得艰涩而虚弱。
这话音刚落，周衍和阿天的背脊顿时一僵，表情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一闪过，精彩纷呈。
所以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一个经过严酷训练的不明道不清的情愫，不能为外人道，因为那是禁忌。
后来沈慕清遇到了安东尼，不过那时候安东尼在上流圈是出了名的乱，通过各种威逼利诱也就使得沈慕清成了他众多床伴之一。再后来安东尼惹上了麻烦，对方派杀手截杀安东尼的时候沈慕清恰好在场，也就成了炮灰。
从此，安东尼就成了沈慕白的唯一仇人。
那一年沈慕白十六岁，那时候他还不是“毒药”的王牌杀手。
周衍一个头两个大，苦恼地揉揉已经纠结在一起的眉心，道:“阿白，阿天不远万里赶来救你，又在你醒来后的第一时间看望你……”
“出去。”沈慕白冷冷地打断周衍，声音的瞬间降到了冰点，薄凉而又疏离：“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了吗？周衍，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周衍脸色一变，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两眼充血，看起来非常狰狞而吓人。就在所有人以为周衍会当场爆发的时候，他却只是倒吸了几口凉气，强迫自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沈慕白在他身后闭上眼睛，仿佛是不想理会任何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周婧抬眼古怪地瞥了沈慕白一眼，便跟着周衍身后离开。
然而在病房内，阿天仍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盯着病床上躺着的这个人。
这个人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呢？
他不相信沈慕白伤好之后还会继续追杀安东尼，如果不是最后那一刻狠不下心，两年前遭遇那一场海上绝杀之后，安东尼哪里还有命撑到现在？毕竟沈慕白可是“毒药”的王牌杀手啊！被他盯上的人怎么可能虎口逃生？
“你也走吧。”半响之后沈慕白霍地睁开眼睛，干裂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肃穆中似又带几分萧索。
没有人看见他隐藏在雪白棉被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用力之大，指尖已经泛白，尖锐的指甲划破手心的皮肤，伤口向外渗透丝丝缕缕的血丝：“我的规矩是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任务就算失败。”
“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态度稍微软和一点点，周衍就会欢欣鼓舞地守在你身边。他甚至不在乎你一直以来只是把他当做别人的替身。
可后面的话阿天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怕说出来，沈慕白能当场跳起来把他杀了。
“我要休息了。”沈慕白没有回答阿天，只是淡淡地下逐客令。
“那……你好好养伤。”阿天觉得有些挫败，迟疑地看了沈慕白一眼，终于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沈慕白等到病房内已经没有闲杂人等之后，才转动眼珠瞥了一眼仍守在门外的雇佣兵。对方显然只是奉命守在门外，似乎并不关心病房内的人有怎样的情绪。
他这才颓然地松开手，目光涣散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似乎陷入某种沉思当中。
――为难自己？其实再跟周衍扯上哪怕一丁点关系才是真的为难自己吧？